历史感vs当下性。
文|全媒派
《人世间》是开年来为数不多的高热度电视剧。
3月初大结局当天,这部剧在视频平台站内内容热度峰值突破10000,成为该平台继《延禧攻略》《赘婿》后的第3部热度破万剧集,也创下了央视收视新高。
这部改编自茅盾文学奖作品的剧作,从上世纪60年代末开始,一直讲到本世纪10年代。故事以东北的一个平民社区“光字片”为背景,工人家庭周家三兄妹的生命历程为主线,再以点带面,辐射到周围一片不同的人和他们不同的人生境遇。
不论是跨越50年的时间,还是个人、家庭、家族到国家的同构故事,个人命运与时代进程的缝合,抑或是对历史细节的还原,《人世间》都呈现了一个典型和优质年代剧的应有要素。
对于大多电视剧观众来说,年代剧并不是一个陌生的门类,《大宅门》《闯关东》《父母爱情》……这些曾经席卷收视热潮的名字都体现了这个类型剧的积淀与影响。不同的剧作处在年代剧发展坐标系的不同位置上,共同构成并丰富了这个类型的叙事模式、文化内涵与传播意义。
本期全媒派(ID:quanmeipai)将聚焦“年代剧”这一剧作类型,对以下问题进行探讨:年代剧自身的年代脉络是怎样的?它在具体创作和叙事上有何特点?从创作和传播上看,年代剧有着怎样的张力与困境?
80年代至今,年代剧的发展历程
在溯源国内年代剧发展的研究中,大多学者将时间定位到20世纪80年代。[1]
1980年,由周润发、赵雅芝等出演的25集香港电视剧《上海滩》爆火,该剧重在表现民国时期上海的市民生活,被看作是年代剧的雏形。
1985年,根据老舍同名小说改编的《四世同堂》成为内地年代剧的开端,讲述了抗日战争时北平沦陷区以祁家四代人为代表的普通人的生活。
此后一直到20世纪末,我国电视剧行业持续对年代剧进行尝试。期间一些经典作品,如《渴望》《北京人在纽约》,已经有了年代剧的典型特点,如跨越年代的长叙事、注重对日常生活的描摹等。不过从题材、叙事方法、人物关系等角度来看,尚未形成很明晰的模式,表明年代剧仍然处于探索期中。
而年代剧真正的类型化、工业化成熟——所谓成熟,是指作品在数量、类型、反馈、叙事等不同侧面上的显著发展——则是在21世纪初的10多年时间里完成的。
在这一时期,“四级办台”政策使得电视台数量增长,电视媒介在家庭普及并成为主流消费媒介,影视制作工艺不断精进……多方因素影响下,影视剧的生产和消费端相互作用,促进行业快速发展。
2001年,影视剧《大宅门》火爆荧屏,掀起了年代剧的创作热潮,此后这类剧目的生产机制基本成型,佳作不断。
也正是在这一时期,“年代剧”的提法渐渐流传开来。之前较成功的年代剧“样本”自然成为主要的生产方向,但也衍生出了许多子类型。[2]
在细化分类中,年代剧有展现乱世背景下家族传奇的(如《闯关东》),有展现晚清以来实业救国和商战传奇的(如《乔家大院》《走西口》),还有以爱情为主题展现家族兴衰、豪门恩怨的(如《金粉世家》《京华烟云》)……
这一时期的年代剧在题材多样的同时,也表现出类型杂糅的特点,“年代”与“革命”“家族伦理”“商战”等类型常常一并出现。
最近十年,随着观众迭代,媒介融合,热闹的影视内容池之中,年代剧似乎不再有从前的锋芒,却也始终在场。
一方面,其在类型融合上继续纵深,同青春、偶像、悬疑等元素结合,出来的作品则良莠不齐;另一方面,书写对象更多从英雄人物转向普通人(2014年的《父母爱情》到今年的《人世间》都是如此)。
回过头来看,这些被置于时代光谱中的作品,其主题和类型其实是纷繁多样的,而将其联系在一起的“年代”到底是什么呢?
大体上,我们可以将“年代”视为主角在大历史进程中的个人/家庭生活史。而年代剧正是通过对特定历史时期的回溯性描写,以家族的兴衰和人物的命运变迁展现国运之变化的故事。[3]
此外,如果将目光放到海外,尤其是影视发展极为纯熟的地区,我们会发现,年代剧同样是很成熟的一个门类,《唐顿庄园》《大西洋帝国》等经典剧目都是典型。不过,这些年代剧在时期、叙事模式和类型探索上,都与我们有很大不同,在此就不做过多讨论。
年代剧如何建构叙事?
厘清概念和发展之后,再走进年代剧的具体故事里。年代是类型,那么如何选择和塑造一个年代,就成了核心的命题。
时间是最显性的维度。
笼统而言,年代剧的时间都在近现代,这段大跨度的、变革激荡不断的时代,给了剧作广阔而深邃的创作背景,也为戏剧冲突的构建提供了基础。[4]
在具体的创作实践中,从民国初期到新中国成立前,一直是年代剧中出现频率较高的时间段。
随着时间推移,“年代”的范围逐渐扩大,重心也在变化,离现在更近的节点(比如改革开放)成为了重要的书写对象,并且往往故事一讲就讲到了新世纪初。
有了连绵的时间,人物和情节发展也就有了清晰的延续性,由开端、发展到高潮,时间前行的背后是人、事、物的沧桑流转。
而从空间来看,年代剧所在的地理空间通常不是架空的,而是选择一个典型的地域,比如北京、上海、东北、西北等,再在人物性格、对白、居住环境、文化风俗甚至社会风貌等的架构上,表现出明显的地方特色。
老北京的四合院,东北的炕、工厂和大雪,上海的弄堂,深圳的创业氛围,这都是“年代”的空间色彩。
在抽象层面,年代剧常以“个人-家庭-家族-社会-国家”来编织故事,这个空间更像是费孝通先生所说以个人为中心、向外推出波纹的差序格局关系网。
比如,在《人世间》58集的故事里,跨越大三线建设、知青上山下乡、改革开放等50来年的时间,故事发生在东北,以周家为核心,从亲缘、地缘关系展开叙事。明晰的时空构建起年代感,也拉近了和观众的距离。
而年代剧虽以真实历史环境为背景,但并非对其复刻,而是在大体符合历史发展阶段的基础上加以戏剧创作,因此具体叙事中的人物与情节也各有特点。
典型一种就是传奇叙事,即塑造克服艰难险阻、实现理想的英雄人物,融入“江湖”“侠义”等元素,这在年代剧成熟期的作品中表现尤为突出。[5]
《闯关东》的主角朱开山,在参加义和团运动失败后走上闯关东之路,成为富商,被塑造为颇具传奇色彩的平民英雄和“草莽商人”。
除了塑造那些时代浪潮上打破命运常规的人,这些年,很多年代剧也开始把视角放在普通人身上,讲述少被看见的大多数的代表。
《人世间》中的主角周秉昆就是这样的存在:一个在工厂上班的普通小老百姓,对生活的大小琐事见招拆招,有自己微小的幸福,还是个“老好人”。这些表现“平凡中的大多数”的角色,让观众更能贴近,也更易带入。
当然,单个的人物远撑不起时间的重量,年代剧的魅力除了在于典型化、多元化角色的塑造外,还有角色之间互动的描绘。
同样是《人世间》,以主角为线,却牵引出了身边几十人的人生轨迹。这些人是工人、知识分子、商人、官员……是“在阶级、民族、国家、文化等复杂因素交织缠绕下”形成的个体[6],是戏中人,也是承载社会表征的抽象符号,他们的多重身份在电视艺术中实现统一。
而这种以人物为中心、以家族为半径的叙事,既避免了只拘泥于个人的孤立与单薄,又避免了只写宏大叙事的苍白与空洞。[7]
从大时代讲到小人物,我们也可以看出年代剧在近年发展中越来越明晰的内在话语逻辑:即恢弘与细节的结合,尤其是个人/家庭与国家/民族的同构。
恢弘是历史背景与长时间进度条赋予的,特定时代变革节点总是与人物命运关键点相契合,大开大合,顺流而下;细微是具体的年代细节还原、日常生活叙事赋予的,在时代的车辙变化中,个人要面对的依然是柴米油盐,依然有爱恨情仇。
将个人史与家族史、民族史三者嵌合的“家国同构”的叙事策略,使得“年代剧”暗合了中国观众长期积淀而成的民族审美心理,这也成为它走红的根本原因之一。[8]
历史感vs当下性,年代剧如何平衡?
除了传播者的叙事建构,在面向大众的过程中,年代剧也有自己要处理的命题,那就是如何平衡剧作的历史感与当下性之间的张力。换句话说,如何在越发多样的娱乐休闲内容选择中吸引观众。
在这方面,年代剧有自带优势的一面。
首先,其所讲述的近现代故事背景、以家文化为圆心的叙述方式,都是人们再熟悉不过的,自然很容易进入其中。
而家国同构的叙事也能唤醒集体记忆,这既满足了观众作为社会人的心绪体验(每个人的家族都能写出一部年代剧),也符合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弘扬主流文化的需要。
其次,虽然历史是过去的,但情感是共通的,年代剧中那些日常琐碎中对最普遍的人性与情感的描绘,足够弥补时空距离产生的陌生感。
这些片段也通常是剧集在社交网络上引发讨论的点。比如《人世间》最“出圈”片段之一,便是主角周家小儿子周秉昆与父亲吵架。面对父亲训斥,他含泪说出委屈:“都是一爹一妈养的,就我没出息。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我爹我妈满意我。”
这些普世又细腻的情感宣泄,不仅能抵达类型剧的特定受众(比如中年群体),还能引发年轻人等其他圈层的共鸣。
当然,发挥优势本身是不小的难题,并非所有年代剧都能把握住。
在批量化生产、纯流量话题导向中,很多剧集出现了明显的弊端,比如人物和事件被过度神话塑造而与现实完全脱节,又比如过于依赖戏剧冲突支撑剧情发展,让观众也看得疲惫。
这背后也有年代剧本身不可避免的“短板”,即作为大众娱乐产品的电视剧在工业化、类型化生产传播过程中,对历史沉重严肃性和个人苦难的消解。
如何把握这个矛盾,亦即我们所说历史感与当下性的张力问题,需要的是持续的耕耘与探索。
其实,近年来好的年代剧样本已经提出了可能的解决之道:如从家文化连接到社会民族的变迁,塑造有血有肉、有缺点有优点的普通人;与严肃文学相结合,借用其历史画卷与思想力,再用影像恰当表达出来(这是从《四世同堂》时就延续下的路径);和其他类型如“悬疑”“商业”等的结合;还有将“年代”定位到更新的或从前书写较少的时间段等等。
总之,年代剧的“年代”其实不长也不短,不论是从前家喻户晓的经典剧目,还是近几年屡屡收获佳绩的年代故事,这些作品至少证明,厚重的历史与家庭故事并非不引人喜爱,这个类型还有很大的发展潜力与空间。
参考链接:
- [1]张兵娟,刘停停.历史之潮与现实之美:年代剧的叙事创新及其精神诉求[J].中国电视,2020(02):26-30.
- [2]黄望莉.年代剧:新历史主义的言说——浅析近年来中国内地电视剧中年代剧的叙事特色[J].当代电影,2010(10):122-126.
- [3][5]张斌,尹崇远.论近年来年代剧的叙事升华与创新[J].中国电视,2020(02):20-25.
- [4][9]年代剧:在大历史与小日子的对话中审视
- http://www.ce.cn/culture/gd/202203/01/t20220301_37364454.shtml
- [6]李庚.身份认同与文化表征:当前国产年代剧的意义生成机制[J].现代传播(中国传媒大学学报),2019,41(11):98-101.
- [7]盛兰,蔡骐.透视年代剧的影像叙事与现实内涵[J].中国电视,2020(02):31-36.
- [8]张宗伟,齐峥峥.“年代剧”述略[J].当代电影,2009(08):52-57.
(本文原创首发自公号全媒派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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